单车就路

2013年9月的一天，《新闻联播》里播放了一个火中救人的人物事迹。

那个救人的英雄，是获得“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的陶恩德。

他的故事有些悲凉，许多人看过后，忍不住流泪。

2006年10月23日晚上，他打工的工厂，因工人抽烟引发大火。

火灾发生地，正好与老板的房间相连。

当时，老板3岁的儿子正在房间睡觉，为了救孩子，24岁的陶恩德冲入火海，被烧成“碳人”，住进重症监护室。

然而，老板在给他支付2.4万元医疗费后，带着儿子消失了。

因为家庭困难，没钱进行后续治疗。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他身上仍有部分创面没有完全愈合。

伤口经常有脓水渗出，脸上的疤痕异常紧绷。

在说话和吞咽食物的时候，非常难受。

而且，他还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心理煎熬。

老板跑了，一些人总说他傻：“别人不上，凭什么你上？”

面对镜头，陶恩德说:

我不奢望所有人都理解我，更不后悔我当初救人。

如果人人都见死不救，那个孩子就没命了。

我这辈子，良心上都会感到不安!

如今，那件大火中救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16年，陶恩德后期治疗的钱有了吗？

他过得怎么样了？

他的老板现身了吗？

陶恩德，青海人。

1982年1月，出生在互助土族自治市塘川村，父母都是勤劳朴实的农民。

母亲在他前面生的两个小孩，生下来就没了气息，这给父母的打击太大了。

而今，他平安降生，父母认为这是老天在帮他们。

所以给孩子取名恩德，希望他长大了能成为一个知恩行善的人。

（陶恩德的家乡）

陶恩德读书不多，中学没毕业就辍学了。

年龄小，不能出去打工，他就和父母一起干农活。

他手脚勤快，干活快，所有农活他都会。

同时，他还会干砌墙的活儿。

谁家有事，喊他一声，他宁可放下自己手里的活，也去给别人帮忙。

但无论给谁家帮忙，他从不要报酬。

村里人都喜欢他，说他有副热心肠。

成年后，他去海东城里打工。

没文化，没技术，他只能做餐馆服务员，装卸工，工地的小工……

赚不了多少钱，勉强糊口，也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24岁的他，还是单身。

2006年9月，他在平安乡一个私人沙发家具厂找到一份工作，有员工宿舍，管吃管住。

老板祁维疆和妻子、儿子，也住在厂里。

10月23日晚上9点，一场意外打碎了陶恩德平静的生活。

当时，陶恩德正在车间加班，准备第二天加工所需要的木料。

他听到有人大喊：“快来人啊！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他跑出去一看，老板住的房子着火了。

火苗伴着滚滚浓烟，烧的房子噼啪响，火势越来越大。

几个员工正提着水桶、灭火器，往老板的住处跑。

他知道，老板的房子不远处就是库房。

那里存有大量的易燃物，如果连起来烧，那结果不敢想象。

厂里就他们三个工人，根本无法控制火势。

他赶紧拨打救火电话，打完电话，快速拿着水桶接上水，跑着去救火。

他一次次往返着接水，泼向火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烧着的屋子里，快救我的孩子！”

突然，他听到老板祁维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边喊，祁维疆边往里冲，无奈火势太大，他冲了几次，又退了回来，急得直跳脚。

“老板的儿子才三岁，无法从屋里跑出来，不进去救，必死无疑。”

想到此，陶恩德把水桶举到自己的头顶，“哗”一下，从头倒下来，浑身湿漉漉地冲进火海，踹开燃烧的房门，冲进屋里。

1秒、2秒……10秒……

终于，全身带着火苗的陶恩德，抱着孩子冲了出来。

老板接过孩子，别人赶紧去扑陶恩德身上的火，火还没扑灭，陶恩德就昏倒了。

那时，陶恩德除了胸前抱着孩子的地方还有块布，浑身上下都是黑的。

一位在场的工友回忆说：

“当时，他的脸和双手几乎都被烧焦了，前面的头发烧没了，衣服、长裤烧成黑炭一样贴在身上，整个人是面目全非了!

他才来这个厂子做工一个月，后来才知道他叫啥。”

陶恩德和孩子，被送往西宁市解放军陆军第四医院烧伤科。

孩子在他的保护下，仅手臂和脖子受了点轻伤。

而陶恩德却没那么幸运，经医生诊断，他的头部、颈部、躯干、四肢总烧伤面积达52%，属于重度烧伤。

他表哥在事后接受采访时表示，就连眼睛都被纱布包住了。

陶恩德在重症监护室整整住了一个月，才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

老板祁维疆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还欠了一屁股债。

祁维疆只帮陶恩德支付了2.4万元医药费，就再也没钱了。

而陶恩德还需要大笔的治疗费，却没有着落。

好在，《青海都市报》对陶德恩火场救人的事迹进行了专题报道。

海东市委领导得知此事后，向社会各界发出给他捐款的呼吁，陶恩德收到爱心捐助4万元。

听说祁维疆没钱，他毫不犹豫地拿出1万元给祁维疆，让他给儿子治疗。

然而，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出事一个月后，祁维疆给孩子办理了出院手续，没有告知任何人，悄悄走了。

之后，杳无音信。

救他儿子的陶恩德，还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后来，陶恩德转到普通病房后，听说了这件事。

有媒体记者采访他，怎么看祁维疆这种行为，他淡淡地说：

“他们可以逃，只要他们良心上过得去。”

然而，他的心里五味杂陈，震惊、不解、心痛、失望……

身体的巨痛，根本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烧伤让陶恩德在医院躺了近4个月，命算是保住了。

治疗费除去社会捐款，家里还欠了一大笔外债。

没钱再继续治疗下去，伤口还没愈合的他，只好出院回老家养着，等着自愈。

烧伤后，他的脸被毁容，五官严重变形 。

脸上布满未恢复的疤痕，样子奇丑无比。

村里有人看到他，不是眼光异样，就是躲得远远的。

一些孩子看到他，不是吓得撒腿跑，就是喊他“妖怪”。

那一年，陶恩德选择将自己关在家里，几乎足不出户。

在家里的小院里，他独自一人忍受着身心的痛苦和煎熬。

2007年夏天，他满身的疤痕开始瘙痒，奇痒无比。

他就用手抓，抓破了再结疤，总是循环反复，脸上的伤疤和瘢痕一直不能痊愈。

他的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得了。

身体受罪不说，还要经受心理折磨。

村里有人说他，你心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自己遭罪，人家根本不领情，跑得远远地。

从小到大，父母都教育他，别人有难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他一直这样做。

没奢求别人感谢，进入火场救人也是如此。

虽然老板躲了起来，他心里也不舒服，但他始终坚信：救孩子，不后悔！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冲进去。

时光一晃，2008年的春节已临近。

那两年，家里为了给他治疗，欠了太多外债。

他的双手还没有恢复，不能出去打工。

靠父母种地维持基本生活，没有钱置办年货。

有时，陶恩德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是不是不该去救那孩子？

如果不救，他是不是不用遭受这样的折磨？

他是不是和别人一样，在快乐地采购年货？

无法排解的内心矛盾撕扯着他。

不过，他内心的纠结，很快就被一个意外的惊喜平复了。

除夕前夜，夜色降临。

陶恩德所在的乡政府主要领导，来到陶恩德家，给他带来慰问品和2000元现金。

领导代表政府对他表示慰问，对他勇敢救孩子的行为高度赞扬。

并告诉他，这2000块钱现金，是广州的一个人匿名寄过来的，指名转交给他。

等乡政府的领导走后，看着慰问品和现金，陶恩德忍不住哭了出来。

全身的烧伤，痛的他死去活来，他没哭；

祁维疆偷着走了，他心凉，他没哭；

别人躲着他，他失望，他没哭；

别人嘲讽他好心没好报，他无解，他没哭。

他哭，不是委屈，也不是感动，而是因为，他一直坚守的信念，终究没有落空；

他的善心，终究还是能被人看到。

他冰冷的心，被政府的慰问和陌生人的捐款重新暖热。

他甚至有点为自己曾经矛盾的心，而感到惭愧。

过完年，陶恩德一改往日的颓废心情，脸上又恢复了烧伤前的笑容。

尽管笑起来脸部僵硬又疼痛，也不好看，但他不在乎。

他打算出去找一份工作，赚点钱，继续治疗，也给贫困的家增加点收入。

可是，想法很好，他出去找工作，老板一看到他的样子就劝退了。

一连几次碰壁，他又有点心灰意冷了。

就在此时，陶恩德以前一起干活的金某找到他，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金某告诉他，他揽到一批活，向南方某家具厂供应零件。

老板会提前给预付款，每个月按时完成规定的任务即可。

陶恩德的工作解决了，每个月能有几百块钱的收入。

他的生活和工作渐渐步入正轨，虽然收入不高，但也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他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这样的生活刚过三个月，陶恩德的母亲因肺炎住院了。

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需要人照顾。

无奈，他不得不辞去工作，回家照顾母亲。

在医院和家里待了一个多月，他的预付款又打到卡里了。

他赶紧找到金某，告诉他打错了，自己这个月没干活。

金某告诉他，没错，南方那边的老板看中他的活计。

等他处理完家里的事，再完成工作任务也可以。

陶恩德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未见面的老板，在他心里，这个老板简直就是活菩萨！

等母亲的病一好，他就赶紧加班加点地干活。

而且，再忙也保质保量。

他心里想，人家既然信任咱们，咱们就不能亏待人家。

2009年3月，陶恩德被青海省公安委员会、青海勇气基金会评为“正义与勇气的英雄”。

荣誉突然而降，令陶恩德有些不知所措。

政府的工作人员向他解释，他们收到一封匿名寄给青海勇气基金会的信，里面详细描述了陶恩德火灾中救人的英勇行为。

他再次成为公众人物，媒体纷纷涌来，报道他的事迹，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救火的事。

采访他的记者亲述：

虽然救火之事过去了多年，但他身体部分的创伤面还是没有完全愈合，经常有脓水渗出且很痒，脸部的皮肤也紧绷难受。

看到他的事迹后，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向他捐款。

他把收到的每一笔捐款都一一记录下来：

青海日报社2000元，西宁市朝阳建筑公司3600元，无名姐妹1000元……

记者问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说，他的父母告诉他：

勿念施恩于人，勿忘受恩于人。

这两年，好事一个接一个来，面对记者采访，他有些激动：

“这两年，我也一直在问我该不该得救？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但现在我知道了，好人永远都是受人尊敬的吧！”

2013年9月，陶恩德获得“中国第四届道德楷模提名奖”。

他接受了央视电视台的采访，并出现在《新闻联播》节目里。

通过电视，全国观众知道了他的故事。

在中央台露脸后，村民们都感到脸上有光，投票选陶恩德当了村长。

陶恩德的自信心回来了。

烧伤后，他第一次望向自己的未来，看到了希望。

当记者问他有什么心愿时，他大胆地说出了他心中的渴望——爱情。

2014年春天，万物生长的季节，陶恩德爱情的春天来了。

一个叫袁玉香的女子，走进了陶恩德的生活。

袁玉香比陶恩德小9岁，是一个离异女子，带着一个小孩。

为了生活，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四处打工。

袁玉香在兰州打工，有人给她介绍了陶恩德。

媒人向她和家人讲了陶恩德的感人事迹，一直夸赞陶恩德人好。

袁玉香和家人听后，很受感动，答应先接触看看。

媒人给了双方的电话，两人靠短信和电话联系交流。

网上两个人聊的很投缘，感情越来越浓，他们决定见一面。

2014年七夕节，袁玉香和陶恩德第一次见面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袁玉香看到陶恩德烧伤的脸时，还是大吃一惊。

严重的毁容，超出了她的想象。

结束约会，回家后，她犹豫了。

父亲却安慰她，人的容貌不重要，一个人心善，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袁玉香想起自己的前夫，长相不错，可是不好好过日子，不然也不会离婚。

于是，她决定再处一处。

陶恩德到袁玉香家，经常帮她父亲干活。

一次闲聊时，袁父告诉他，女儿能认识陶恩德，还是广东一个家具厂回来的人给介绍的。

那人说陶恩德是救人英雄，救了一个孩子。

所以，他觉得一个“能舍身救别人家孩子的人，怎么会对自己孩子不好呢?”

陶恩德回到家后，想起袁父的话，也让他琢磨起这些年，自己身上发生的好多暖心事。

他觉得很蹊跷，一件一件仔细梳理起来，好像都和广州有关。

可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广州他也不认识什么人啊？

想来想去，他也没想明白。

转眼到了2015年春节，乡政府领导又登门来慰问他。

领导问他有什么困难，陶恩德的母亲就把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病说了出来。

她说：

这些年，感激领导对恩德的关怀，现在恩德找到女朋友了，如果能够把他的脸修好点，今年年底就能摆酒结婚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女人愿意和儿子恋爱，她担心人家女方哪天再后悔。

如果儿子的脸修好了，就不担心了。

可是自己家没有钱，做不了植皮手术，陶恩德因此一直娶不到老婆。

有几次，女方听到他的事，同意了，见到本人后就没有下文了。

陶恩德母亲的话，乡政府的人都听进去了。

不能让英雄流血再流泪。

春节过后不久，当地县委领导来看望陶恩德，告诉他：

广州有家慈善机构捐了2万块钱，还有青海各单位的资助和村里的资助，一共10万元，你可以去北京做植皮手术了。

这个消息让陶恩德激动不已，植皮是他多年的梦想啊！

但他又听到了广州，他觉得这事不是巧合那么简单，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一定要弄明白怎么回事，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自己得到了这么多，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这说不过去。

于是，他要了这家捐款机构的电话，打过去询问。

工作人员以保护对方隐私为由，没有告知他捐款人是谁。

陶恩德不放弃，他软磨硬泡，还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好的、坏的都讲了出来，最后说：

“如果真是这个好人，一直在背后帮助我，让我获得重生，我难道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吗?”

工作人员听到他的经历后，很受感动，于是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祁维疆。

陶恩德听到这个名字，手上的电话差点惊掉！

原来家具厂被烧毁后，祁维疆的家业没了。

年底正是要结账的时候，他的货烧没了，哪儿有钱结账。

对方不会因为你损失了，欠账就一笔勾销。

没办法，他一狠心，一抬脚，举家去了广州。

他儿子伤口虽不多，但正在脖子处，导致脖子无法正常活动。

他需要钱给儿子做手术。

昔日老板落魄到打工赚钱，他和妻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做，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

网上关于他逃跑的新闻，他也看到了，网友们都骂他“没良心”，“缺德”，“忘恩负义”等。

所有恶毒的话，他统统接受，他甚至觉得，骂的越狠，他心里越好受些。

他每时每刻都在被愧疚折磨着，眼前常出现陶恩德火人一样抱着儿子出来，在他面前晕倒的画面；

要不就是陶恩德浑身缠满白纱布，全身插满管子，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在撕扯着他的心。

陶恩德所遭的罪 ，受的苦，都是为了救自己儿子啊！

2007年3月，他攒够了钱，给儿子做了植皮手术。

孩子没事了，他手中也渐渐有了剩余的钱，每每看到儿子的伤疤，他就想到了陶恩德。

所以，陶恩德身边发生的接二连三的好事，都是他背后做的。

给他2000块钱，给他找活计，写材料替陶恩德申报“见义勇为”，托青海的朋友替他介绍女朋友袁玉香。

此外，祁维疆也一直没忘陶恩德做植皮手术的事。

2015年春节后，他拿出全部积蓄，委托广州一家慈善机构捐给陶恩德。

就这样，事情真相被一一揭开，陶恩德心中的芥蒂解除了。

陶恩德的好事，又接二连三的来了。

2015年6月，青海省文明办联合海东市文明办等部门，在全省发起了为陶恩德募捐治疗伤病的倡议，共筹集资金120万元。

植皮手术的钱有了。

陶恩德的爱情也有了结果。

2015年11月7日，陶恩德和袁玉香登记结婚。

结婚当天，陶恩德接到祁维疆的电话。

他听到了10年来，他最想听到的话：“恩德，谢谢你！”

尽管晚了将近10年，但他来了。

11月27日，陶恩德在北京接受了第一次植皮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出院后，陶恩德和妻子来到了向往以久的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看着人海，陶恩德感慨地说：“如果不是做手术，可能我不会来到北京，不会站在这里。”

袁玉香问他：“你为了救一个孩子，这10年，吃尽了苦头，值得吗?”

陶恩德望着飘扬的五星红旗回答：

救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过后想了很多，但如果我当时不救那个孩子，我这辈子的良心都会不安。

即使我不得不再次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冲进火里的。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这个回答，让袁玉香知道，她没有看错人。

善良不是义务，而是一种选择。

不是所有人，在灾难面前都选择迎难而上，但是，陶恩德选择上去了。

善良是一种回声。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感恩，但，祁维疆做到了。

一个敢于付出 ，一个知恩图报，两个男人，谱写了一首善的赞歌。

正如古人所说：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你身上所有的好事，都是你累积的善良与爱；

你付出的善良与爱，最后一定会回到你身上。

因此，你只管善良，老天自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