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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卷，躺平，精神内耗，灵活就业……这里是十点人物志的系列栏目“当代青年生活实录”。大到就业婚恋，小到吃饭购物，21世纪新新青年的快乐与忧愁全在这里。

撰文 | 小舅妈

在年轻人面对催婚愈加不为所动的今天，由父母代子女相亲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令人意外的是，越来越多的子女开始对独身的父母进行“反催婚”。

社交平台上，不少年轻人分享自己代父母相亲的经历或是发布帮父母征婚的帖子。年轻人熟练地把独身长辈的基本情况写在评论区并附上照片，优缺点清晰，诉求明确：

一，身体健康；二，经济独立；三，家庭人员配置简单。

帮离异妈妈找对象的帖子，图片源于网络截图

“替妈妈找老伴，妈妈50年生人，退休教师，个性比较高傲，希望找话不多、性格好的男性。男方若有重大疾病、家庭情况复杂的不考虑”；

“给爸爸找个伴，丧偶5年，有养老金，性格好，想找经济独立的女士，可以接受对方带女儿，两个人过日子心往一处使”……

老年人相亲，主要关注退休金和身体健康，

图源老年相亲节目《缘来不晚》

80、90后大多数是独生子女，父母逐渐步入老年，如何妥善安置独身父母的晚年，成了这一代子女的心结。十点人物志与三位正在帮父母找对象的年轻人聊了聊，不同于面对自身婚恋“应拖尽拖”的态度，在为父母找老伴这件事上，他们格外上心。

“只有妈妈再婚，

我才能停止当她的‘丈夫’”

@陶陶，河北人，父母离异，被母亲过度依赖

前不久我看过一篇文章，称“东亚女儿都在给妈妈当老公”，我不知道现实中有多少母亲因为丈夫缺位，会对女儿过度依赖？

至少我妈是这样。

上小学时，妈妈和爸爸离婚了，我被判给妈妈抚养。自此，妈妈带我回了姥姥家，姥姥家面积小，没有多余房间，我跟妈妈挤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近十年。小时候，我觉得每天晚上跟妈妈睡觉很幸福，但到了青春期，我十分渴望能够拥有私人空间。

直到上大学住学校宿舍，我才拥有了自己的床。虽然我被分到了略显拥挤的六人寝室，但只要拉上床帘，也算是有了独立的空间。

陶淘亲手装饰的寝室墙壁 ｜图片来自受访者

大四临近毕业，我向妈妈抱怨实习和论文让我分身乏术，妈妈第二天立马买车票，拖着行李箱，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租了间老破小一居室。她称自己在老家待腻了，想来大城市看看，顺便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但我知道还有一层原因：她不想再跟姥姥姥爷住在同一屋檐下。姥姥和姥爷至今依然认为，女儿的离婚，让自己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

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从年轻时就喜欢跳舞，常年保持纤瘦体型，在同龄人中保养得当，气质突出。

过去这些年，她也试图找过伴，曾经跟一个小她五岁的男人相恋。那个男人在我们老家有两个加工厂，经济条件不错，离过婚，孩子跟了前妻。

《北京爱情故事》剧照

对方并不介意年龄，但他的家人和朋友对我妈的年龄以及没有退休金这两点颇有微词，甚至揣测她只想找个男人当“养老保险”。旁人说的次数多了，两人后来断了联系。

妈妈有典型的“受害者”心态，将这些年的不如意全数归咎于旁人。因此，她记恨前夫，害怕母亲，埋怨前男友，听不得外面的闲言碎语。我从小就承担起倾听她、安抚她、开解她的责任。她经常反复向我求证，确保我不会像外人那样轻视她，抑或是离开她。

毕业后我进了互联网公司，除了睡觉，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妈妈觉得很孤独，我建议她去读老年大学，尝试后，她却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融入其中，几天后不肯再去了。

于是，我又瞒着她报名中老年相亲大会，提前替她筛了一遍人选，觉得其中有位音乐老师还不错，找理由把妈妈骗到公园，自己悄悄离开了，离场前还请求红娘在现场给两人牵线。

那段时间，虽然妈妈还是有些絮叨，但注意力明显有所转移，常常自己看着手机笑出声。看着她的模样，其实我有些愧疚：妈妈过去只是敏感了一点，运气差了一点，为什么连我都想离开她？

电影《面子》，母女俩都做出令人惊讶的择偶选择

我以为妈妈总算是遇到了对的人，我跟她将会离开彼此，度过各自的人生了。

没成想，某次她去音乐老师家里吃饭，不小心听到对方儿子打电话来要房本，说是要自己保管，明显是在防着她。

妈妈得知后没有第一时间向我倾诉，而是过了很长时间才告诉我，我听完非常愤怒，觉得妈妈被对方家人轻视了，也心疼她再一次遇到了情感挫折。

像妈妈这样的中老年人找对象，其实一点也都不凑合，甚至比年轻人还“挑剔”。看存款，看退休金，也看身体健康、长相、谈吐，还看会不会疼人，是否愿意为了家庭任劳任怨。哪怕条条框框都能满足，对另一个家来说，我和妈妈始终是外人。

相亲失败后，妈妈对我的依赖再次加深，她总把“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挂在嘴边。我以为自己习惯了她向我索取安全感，但事实证明，我需要填补的不只是伴侣的缺位，还有她没能从父母、兄弟、朋友那里获得的爱。

电影《面子》

我们经常为一些小事争吵，比如穿衣服，她既不希望我穿得太男孩气，也看不惯我穿修身装，当我反驳“你希望我穿成什么样”时，她不可置信地反问我：“我把你供到大学毕业，你连怎么穿衣服都学不会吗？”

每到这时候，我对她的那点愧疚荡然无存。我确信，只有等她找到另一半，我才不用再给她“当老公”了。

我还尝试过在网上帮妈妈征婚，在征婚网站里仔细筛选、私聊、确定人选后，再说服她去见面。

到目前为止，妈妈只同意见过三位相亲对象。其中一位接触后明确表示接受不了另一半太过娇气，另外两位则被我妈以“缘分不够”的理由婉拒了。

最后一次相亲结束，妈妈问我，是不是急于想要摆脱她这个“拖油瓶”？否则为什么自己的恋情还没苗头，反而全身心地投入在她的婚恋方面？

听到“摆脱”两个字时，我心里又气又悲。气她总是指责我，从没想过我的感受；悲的是，我见不得别人伤害她，可我对她的伤害好像也并不小。

前不久，我自己也结识了一个各方面还不错的同龄男生，在饭桌上，我却鬼使神差地忍不住询问对方：

“你家里有没有单身的男性长辈，在考虑找个晚年作伴的人？”

“当我成家后，

终于体会到丧偶的父亲有多难”

@赵建 山东人，独生子，帮丧偶父亲找老伴

母亲在我小学时因病去世了，爸爸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上初中时，有人想给爸爸介绍对象，那时我还在叛逆期，直接把介绍人骂走了，在那时的我心里，爸爸再婚是一种不尊重妈妈的表现。

再后来，我也长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意识到爸爸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既要上班忙工作，又要忙着操持家中大小事务。

我婚后的小家里，妻子平时工作忙，收入也更高，家里原本请了保姆，有段时间保姆请假，我下班回来买菜做饭带孩子，还赶上经常加班，有时累得几乎要崩溃。但转念一想，爸爸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那时家里条件不好，他一手负责我的生活起居。

图源@《我爱男保姆》

我突然能够理解父亲的难了，从那时起，我就想给他找个老伴，这样老后不至于太孤独。在我和妻子长聊后，妻子也支持给我爸找对象，虽然爸爸会做家务，但老人独自在家，常常就着咸菜馒头随便吃两口应付了事。

妻子建议给我爸报名当地的老年相亲节目，但我了解爸爸，他内向且古板，不善于表达，有很强的边界感，无法在镜头下放松地展示自己。

中老年相亲节目《相亲相爱》

我动了自己给爸爸找老伴的念头，开始悄悄地物色人选。

我先是想起了初中时的班主任，她和我爸年纪相仿，离异后一直没有再婚。趁着年假，我去拜访了这位班主任，试探她有没有再婚的打算，又提起我爸也是单身。

班主任听后沉默了会儿，问我：“你爸的糖尿病怎么样了？”我坐在沙发上低头笑了笑，瞬间明白了班主任是介意我爸的身体不够健康，简单寒暄几句后转移了话题。

我爸有基础病，自己开了间修鞋铺，养老金并不多，其实他这条件在县城老年人圈子里并不吃香，我又趁着假期四处打听，和小区里的邻居大姨聊天，知道我家隔壁楼有位从农村来做保姆的李阿姨，和我爸年纪相仿，干活也利索。

阿姨在县城没有房，平时住在雇主家，雇主家和我爸住的房子相邻，两人平时下楼买菜、倒垃圾总能碰上。我回家后和爸爸提了一嘴，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而是夸李阿姨人勤快，性格也好。

中老年人相亲题材的电视剧《老爸去相亲》

我进一步了解李阿姨的情况：她的丈夫因为交通事故去世十几年了，家里的两个儿子都是农民，也都成了家。家里的子孙多了起来，李阿姨便把老房留给儿子，自己从家里腾挪出来，到县城打工。

我内心觉得这阿姨挺靠谱，有意撮合他们俩，让他们约去逛早市买菜，在小区楼下遛弯谈心，还劝我爸在李阿姨休息时约她爬山。久而久之，李阿姨不忙的时候也会去我爸的修鞋摊帮忙。

父亲和李阿姨一起爬山｜图片来自受访者

有天回家，爸爸突然感叹，觉得李阿姨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听到这话，我就知道两人有戏，他已经开始心疼李阿姨了。

他们原本相处很融洽，我爸和李阿姨都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有了个伴，日子不那么无聊了。我想替他们挑个日子办宴席，李阿姨也请假回了趟村里，准备和儿子们交待这件事。

但当李阿姨再回来时，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怒气冲冲的大儿子。李阿姨的儿子冲进我家，拽住了我爸的衣领，骂李阿姨和我爸“老不正经”。眼看对方就要动手，我立马选择了报警。警察来后进行了调解，李阿姨儿子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这时我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子女都对父母找到第二春乐见其成。

现在李阿姨和我爸还是像往常那样交往，有时她会给我爸做好饭送到修鞋摊去。但他们一致认为，领结婚证的日子可以再拖拖，等到李阿姨的家人能接受再说。

“漂在大城市多年，

想为在老家的妈妈找个伴”

@刘雨 东北人在北京，妈妈离异后独居

我上大学那一年，妈妈终于有勇气离婚了。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出轨、家暴、赌博一样不落，输光了家里大部分存款。为了不影响我和姐姐高考，妈妈忍耐了很多年。等到姐姐和我陆续上了大学，她才下定决心离婚。

毕业后，我和姐姐在北京工作，妈妈留在东北老家独自经营服装店。前年，姐姐结婚后把妈妈接来北京，可妈妈在女儿家住得并不自在，她不适应大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不喜欢出行时人挤人的地铁车厢，去商超买菜比不上老家楼下菜摊实惠方便。

最关键的是，妈妈在这座城市没有熟人，姐姐白天上班时，她甚至不敢独自走出小区，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北京待了几周，妈妈还是回老家了，她说住在老家让她安心。

妈妈在北京，有时一个人会在房间里待一天｜图片来自受访者

这是妈妈离婚的第十一年，街坊邻居曾提议给妈妈介绍对象，但妈妈都打趣式地找理由拒绝了。我和姐姐心里明白，上一段婚姻给妈妈留下了阴影，她没有信心再去找一个男人组建新的家庭。

去年春节，我和姐姐在饭桌上和妈妈提起给她找老伴的事。这个提议并非临时起意，一方面，姥姥姥爷去世得早，我和姐姐又在外底，妈妈独自经营服装店，有时还得去其他城市进货扛货，我们怕她辛苦，想给她打生活费，妈妈却总是拒绝；

另一方面，妈妈有胃病，有次在家里疼得厉害，还是邻居阿姨送她去了医院。遇上这种急事，女儿们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能找到靠谱的老伴，或许可以相互照顾。

孤独的老年人，图源《岁月自珍》剧照

妈妈刚开始对找老伴比较抗拒，我和姐姐劝说了很久，她才勉强答应试一试。

我们立马找了一位在老家小有名气的媒婆，媒婆问我和姐姐对未来继父有什么要求，我们想了想：身体健康，不求对方大富大贵，至少有稳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对方能知冷知热，对妈妈好。

在中老年相亲市场，最受欢迎的老人是体制内或者有编制的退休人员，退休金稳定，子女工作也不差。妈妈算是中等条件，59岁，家里两个女儿，有套两室一厅的房产，还有一间地下小商铺，除胃病外没有严重的身体疾病。

接下来的一个月，媒婆为妈妈推荐了几位相亲对象。原本我以为老年人相亲肯定比年轻人容易，但直到妈妈见了他们，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妈妈和相亲对象吃饭｜图片来自受访者

妈妈的第一位相亲对象是已经退休的体制内职工，对方养老金不少，依然很关心妈妈的收入。第一次见面，他就打听起妈妈店铺近几年的营收情况，还劝妈妈少化妆，称“人老了不需要再打扮”。

之后的谈话里，对方又说“女人不适合做生意，格局不够”，积极表达婚后他可以帮忙管理店铺，妈妈直接回绝：即使两人结婚，店铺依然属于自己。

第二位相亲对象是位做买卖的生意人。他和妈妈算是同行，但刚见面坐下不到十分钟，对方开始吹嘘自己浸淫商界多年的生意经，劝说妈妈卖掉店铺，老后回归家庭。这些话惹得妈妈格外反感，饭都没吃完就找理由开溜了。

有了前两次的失败经验，我们向媒婆提出新的需求：不求相亲对象的工作或社会地位多么耀眼，人品最重要。

两位中老年人正在谈未来是否共度晚年，电视剧《二胎》

于是有了妈妈的第三次相亲，对方是一位在机关单位轮班看门的大爷。大爷老家在农村，自己在沈阳郊区买了套小两居。他既不抽烟不喝酒，性格温和，我和姐姐以为妈妈能和他稳定相处，结果还没见上几次面，他就打听我和姐姐的彩礼钱。此后妈妈再没有和对方见过面。

今年快结束了，我还没有帮妈妈找到老伴。如今，这已经成了我和姐姐生活里的头等大事。虽然人在外地，我们经常和老家的媒婆线上聊天，这一次，我们打算直接替妈妈把关，不想再通过一次次没有结果的相亲，消耗她对寻找另一半的意愿和耐心。

文中采访对象为化名，封面源于电影《妈妈！》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