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晚报2024年10月14日发布:清华王宪明、宛钧：从历史看“现代化”

编者按对现代化这个概念，学界基于不同的历史观，有不同的界定。有的直接说，现代化就是“西化”、“欧化”、“美国化”；有的说现代化仅仅只是发展中的社会向发达工业社会所经历的经济和技术过程。那么，现代化究竟该怎么理解呢？“现代化”是近年来国内学术理论界讨论的热点问题，但对于其基本内涵、特点及要求等，却并未达成一致认识，相反，还存在很大分歧。弄清该词的基本内涵及其适用范围，对于认识中国的现代化及相关问题，仍是学术理论界需要重视的问题。

历史上的现代化问题

现代化是近代以来世界上特有的历史现象，因此，讨论现代化问题，就不能不首先弄清楚世界历史上的“近现代”。

就欧美历史而言，“近现代史”指的是1640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以来的历史，从那时起，中世纪的封建制度逐渐被摧毁，资本主义制度陆续在欧美国家确立，它与此后发生的工业革命等一起，共同构成了世界近代史不同于中世纪和古代历史的三大主要特点：

一是政治制度由教会、封建专制制度，逐渐转变为资产阶级的“代议民主”制度，新兴的资产阶级代替旧的世袭贵族和僧侣，成为社会的统治阶级；

二是科学技术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最重要推动力；

三是世界性联系和世界性市场的形成，“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物质的生产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一切民族都被卷进这一进程之中，“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

这三大特点分别代表了近代以来人类社会发展的三大维度，即政治维度、经济维度、科技维度，三者共同构成了世界大国、强国的要素。如果离开了其中的任何一个维度来讨论现代化问题，那么，很多问题就无从谈起。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与西方强国相比，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无疑是后发的，饱经磨难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是倒着走向现代化的。

近代以来，中国人对世界历史上发生的上述变化的本质及其对中国的影响的认识经历了一个非常漫长艰难而痛苦的历程。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相当长一个时期，清朝统治者在战败割地赔款之后，并未认清西方势力东来的真正含义，直到二三十年之后，李鸿章等洋务派才逐渐形成“大变局”意识：“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中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而李鸿章等应对变局的措施，主要还是想通过引进、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购买、仿造坚船利炮，来达到富强的目标。甲午战争的失败，宣告了洋务运动的破产。在随后兴起的戊戌变法中，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试图引进西方的君主立宪的某些制度来解决中国救亡的问题，但很快也以失败告终。1911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统治，废除了在中国实行二千多年的君主制度，采用美国式的代议民主制度，但中国并未因此而富强，政权很快落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手中，国家危亡的局面更加严重。

中国人曾经努力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和政治体制来实现中国的富强，实现中国的现代化，但是，残酷的现实打破了中国人的迷梦。正如毛泽东所说，“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不仅不能实现，国家的情况反而“一天比一天坏”，环境迫使人们活不下去，于是，“怀疑产生了，增长了，发展了”。

直到“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的先进分子才开始“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为指导，领导中国人民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建立了新中国，随后又进行了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建立起以中国共产党为领导核心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建立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等中国独特的社会主义制度，初步完成了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等为代表的几代中国人想完成而未能完成的中国政治制度现代化的任务，为此后中国经济、科技的现代化提供了必要的前提和基础。

用社会主义方式实现中国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化等方面的现代化，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在建党之初就下定了决心的。

政治制度现代化的任务初步完成之后，中国共产党针对中国当时贫穷落后的现实，首先开始重点探索经济、科技等领域的现代化。1953年，党在提出党在过渡时期总路线后不久，毛泽东就把原来“国家工业化”的表述改为“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他指出：“目前在全党执行党在过渡时期总路线，即变农业国为社会主义工业国”。后来，他在对中央关于统购粮食的宣传要点做修改时，把原稿中出现的“工业化”的前面都冠以“社会主义”。在毛泽东看来，只提国家工业化还不能体现工业化国家应有的方向和性质，所以需要用“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来加以正确表述。而“在现代中国的条件下，只有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才能真正解决我国的工业化问题。”邓小平后来也强调：“现在我们搞四个现代化，是搞社会主义的四个现代化，不是搞别的现代化”。“在四个现代化前面有‘社会主义’四个字，叫‘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这些论断表明，中国实现现代化，道路是“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走自己的路”，走一条社会主义的道路，根本保障是四项基本原则，邓小平强调说：“如果动摇了这四项基本原则中的任何一项，那就动摇了整个社会主义事业，整个现代化建设”。中国实现了这“四个现代化”，就是毛泽东同志讲的“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

这些论断表明，我们要建设的“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是指现代化强国的终极目标和价值取向是——社会主义的制度，性质和制度基础是社会主义，这是从社会基本制度层面来论说的，而不是给“现代化”这个历史概念本身（由农业社会变为工业社会，由传统社会变为现代社会，有贫穷落后变为先进发达的历史过程）界定出“资本主义的现代化”或“社会主义的现代化”。这些论断只是表明，我们要建立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目标，其方法、手段、途径不能运用欧美发达国家通过原始积累、暴力掠夺、殖民统治的方式来实现国家的现代化，“资本主义道路，也可增产，但时间要长，而且是痛苦的道路。我们不搞资本主义，这是定了的”（毛泽东）。中国共产党只能走而且必须走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

现代化的界定

需要指出的是，现代化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进程，不仅工业、农业、国防、科学技术方面需要几代人持久不懈的接力奋斗，而且随着经济、技术方面现代化水平的不断提高，社会组织、政治制度、法律法规乃至思想文化观念等方面，都要与时俱进，深化改革，扩大开放，“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现代化进程的平衡、全面而可持续的发展，实现党的“两个一百年”战略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如果思想上僵化，把现代化仅仅局限于经济技术领域，无疑会给现代化大业带来十分不利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