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台

前阵子，又双叒叕爆出了一个迷惑新闻：

武汉某菜市场出台新规定：

摆摊要求年龄限制，女性不得超过45岁，男性不得超过50岁。

这个规定一出台，立即引起了社会热议。

摆摊卖菜，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原本摆摊的主要群体，就是年龄偏大、很难找到工作的人。

现在直接把这条路也堵死，要让他们怎么过活？

这不合理的规定，投射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

那些社会的弱者，城市中的边缘人，他们的生存空间正在不断被压缩。

这些现象背后，到底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看完这部纪录片，相信你会有自己的答案——

《城市梦》

本片的导演陈为军，在中国纪录片界有着响当当的名号。

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通过镜头，记录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

他的作品，往往带有强烈的社会反思和人文关怀。

题材质朴，画面粗粝，却饱含来自真实的万钧之力。

敏感之作《好死不如赖活着》，直面「艾滋病」这一令人望而生畏的话题。

聚焦那些因卖血不幸感染艾滋病的家庭，经历的种种苦难沉浮。

评分高达9.5的系列纪录片《生门》，则以医院妇产科为切入点。

为我们展现生命降临之初，一幕幕最原始的震撼与温情。

由于性质特殊，纪录片的拍摄和制作过程往往会遇到很多现实挑战。

为完成短短100分钟的片子，制作团队辗转积累了超过600个小时的影像素材。

先后耗时6年，这部被陈为军自称为「导演生涯收官之作」的作品才终于得以问世。

而且，影片为了上映，经历了不少坎坷。

初剪版经过了十多次修改和删减，历时两年，才得以过审。

可惜，即便是在今年8月登陆院线后，排片也非常少。

算到今天，分账票房240万，片方到手才88万。

豆瓣上标记看过的人也不多。

令人感到惋惜。

但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却不会，也不该因此被埋没。

本片所打出的旗号不仅话题度十足，且相当尖锐：

「全国第一部反映城市管理执法与占道摊贩矛盾的纪录片」。

它以一组清晰直观的数字拉开了序幕：

改革开放以来，「8亿」农村人口涌入城市。

城镇人口占比从「18%」骤升至「58%」。

40年来，中国城市化进程高速发展。

进城农民的生存问题，和城市政府的管理问题，两者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也成了摆在整个社会面前，亟待解决的当务之急。

我们身边随处可见，城管和地摊小贩之间不断激起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纪录片中的故事，发生在湖北武汉——

这座中部最大的城市。

同时，也是今年年初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伤痛的城市。

时间倒退回2014年。

彼时恰逢武汉正在全力创建全国文明城市。

流动摊贩占道经营等违法行为，是重点打击对象之一。

推着小车，挎着菜篮。

小商贩们见缝插针，顽强地生存在每一条街头巷尾。

一旦远远瞧见城管的执法车辆，听到驱赶的喇叭声，便乌泱泱作鸟兽散。

城管与小贩之间斗智斗勇，上演了一出敌进我退的城市「游击战」。

在武汉市洪山区鲁磨路上。

有这样一位令整个城管大队头痛不已的「钉子户」——

纪录片的主人公，王天成王爷爷。

是这条路上当之无愧的「地摊王」。

王天成一家的情况十分特殊。

70岁高龄的他是一名中风患者，老伴患有晚期癌症。

儿子早年在工厂因事故失去了整个右手，从此丧失了劳动能力。

考虑到这一家的经济困难，政府把街边的书报亭分配给他经营。

不成想，这家人却以此为据点，支上摊子开始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从新鲜蔬果，到日用百货。王天成的小摊一支就是十多年。

凭借廉价便利童叟无欺，在附近这片街道积攒了不少熟客。

然而地摊一是无证经营，二属非法占道。

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赶上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节骨眼上，必须依照法规予以取缔。

可是多年来，这个地摊早已成为王天成一家老弱病残的主要经济来源。

一家人全靠摆地摊维持生计，撤了地摊相当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文明与「生存」，矛盾也由此被彻底点燃。

王大爷是个暴脾气。

别看老人家年纪大，身体还患有顽疾。

可每次在与城管的「斗争」中，却永远冲在第一线。

情急之时，甚至还会光着膀子单刀赴会，直接「杀」到城管执法大队。

揪住执法人员好一番理论，誓要为自己一家人讨要说法。

王天成的每次造访都让整个城管大队如临大敌。

老人家一闹就是两三个小时不歇气，队里上上下下通通拿他没辙。

面对执法人员的解释，则压根没打算过耳听。

他可以吵到掀翻屋顶，却不允许你说一句话。

为了抵抗「撤摊」的命令，王天成甚至动不动就以死相逼。

颇有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汹汹气势。

情绪激动之时，还会指着鼻子谩骂，乃至直接对城管动手动脚。

身为执法人员，面对上访群众，并且还是对一位七旬老人。

城管不可能对王天成避而不见，更不可能将其驱赶出门。

只能硬着头皮被对方一次次找上门来大闹；

一次次撕碎执法通知单；

一次次将整治工作拖延下去。

王天成可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般的粗线条。

恰恰相反，在与城管周旋这件事上，老人家可以称得上是很有些手腕。

每当遇到城管执法，王天成总是把刻意事情闹大，引起路人围观。

最后，即便是名正言顺的执法行为，也变成了弱势群体残疾家庭的控诉。

更夸张的时候，王天成会写大字报满街控诉城管的「罪行」。

甚至还曾经躺在地上装死耍无赖。

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抓住一切机会博取关注和同情。

手持法律条文，依规办事的执法者，在这场「战争」中反倒成了弱势的一方。

此情此景，让人不由生出一种「文明屈服于野蛮」的荒诞感。

在城市的「文明人」眼中，王天成显然是个大麻烦。

是社会秩序的践踏者，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

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坏人变老了」。

然而镜头一转，却让观众看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跟随着摄像机，我们来到了王天成一家租住的房子里。

屋内的陈设简陋老旧，空间因杂乱而更显得狭小拥挤。

虽然称不上家徒四壁，但家中的经济状况肉眼可见。

王天成向我们介绍，他和老伴因疾病缠身，每天都要吃大把的药。

两位老人的药费，加上房租水电，每天不吃不喝就要花上100多块钱。

再算上衣食住行的日常开销和孙女的教育费用。

一个月摆摊下来根本剩不了几个钱。

想要不违法占道，规范经营，就必须要租下一个店面，交上一笔不菲的租金。

这笔钱，他们一家确实不愿出，也实在出不起。

提到孙女，王天成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属于祖辈的慈爱。

与那个在城管面前，浑身竖起尖刺的愤怒老者判若两人。

孙女成绩很不错，是一家人的骄傲。

更是顽强地扎根在这座城市的希望与动力。

老人深知，生活在大城市所能享受的教育资源，与呆在自己的农村老家天壤之别。

孙女的未来，是他坚持要留在这里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支撑着他甩开脸，豁出命。

坐在地摊边上的王天成，向镜头讲述起自己朴素的愿望。

无外乎孙女能够好好念书，顺利考上大学。

再找个好工作，寻个好归宿。

如此，自己的后代便算是真正在这座城市里安家落户。

实现一个「城市梦」。

整部纪录片的内容颇有些一波三折，宛如一出都市「罗生门」。

这边，夜色下的王天成。

与我们经常见到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的和蔼老人别无二致。

另一边，在执法人员口中，王天成摇身一变。

成了骗取同情、老奸巨猾的泼皮无赖。

而旁观席上的每一位观众，则在法理与人情之间来回纠结拉扯。

内心的情感倾向也随之反复跳动。

故事的结局没有什么意外。

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

经过漫长坎坷的协调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一致。

王天成的水果摊最终还是被拆除了。

作为补偿，由城管局出面，为王天成另寻新址，并安装了新的亭棚。

至此，这出闹剧才算勉强有了一个圆满的收场。

「你们胜了，我们投降」

对于王天成一家，相信许多人既难以说出「同情」二字。

但又不忍将其视为彻底的坏人。

与这出城管和地摊小贩之间轰轰烈烈的「战争」一样。

在现实世界中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世界，也没有绝对意义的是非对错。

有的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下的不同群体，各有各的利益和苦衷。

纪录片上映后，导演陈为军在接受采访时说道：

「《城市梦》作为一部真实记录城管与小贩的电影。

我不想说自己要表达什么，来固定观众的理解。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真实事件的各个面呈现出来。

每一位观众在故事中会有不同的体验。

我也希望大家除了休闲娱乐之外，能多看反应真实生活的纪录片。

这样就会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我们的社会怎么了，我们该怎么办。」

在鱼叔看来，本片最优秀的地方也恰恰在于此。

尽管片中不乏激烈的冲突，但它却并没有试图向观众输出情感倾向和价值判断。

而是尽可能为我们忠实地呈现这一切，并留给所有人更加宽广的思考空间。

它似乎在默默提醒着我们：

王天成的故事结束了，但「王天成们」的故事，或许仍然正发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无论是违规占道经营本身，还是阻碍执法行为增加执法成本，都是不争的事实。

本片显然不是为了宣扬「你弱你有理」的荒谬逻辑。

只是，这看似不起眼的城管与地摊小贩之间的冲突。

背后直指的，却是城市化进程中所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

这些问题，不该全部由那些「生活的弱者」买单。

在日新月异的摩登大都会中，百米高楼转眼之间就拔地而起。

我们的城市仿佛搭上了一趟由不知疲倦的巨兽所拉的列车，义无反顾地向前疾驰而去。

城市化的进程飞速而不可逆。

许多人早已被这趟列车远远甩在身后，只能望着滚滚前进的车轮，和卷起的漫天尘埃。

而坐在车里的那些人，却总是会忘记回头看上他们一眼。

在疫情逐渐平稳的这段时间里。

不少老年人没有智能机，不会用健康码等等新闻屡屡登上热搜。

引起网络舆论的一片关注与热议。

这与本片背后所暴露的那些问题一样，都只是现代化过程中的冰山一角。

我们无法寄希望于通过一部短短一百分钟的纪录片，去真正解决些什么。

在鱼叔看来，本片真正的意义在于：

我们的社会始终需要这样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

它提醒我们，一些人和事的存在，值得被更多地关注。

就像一位网友的留言那样：

「真正的城市梦，是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城市化的进程，不能像推土机一样，碾过那些渺小的尘埃。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驶去。

否则，前方所到达的，必然不会是文明的彼岸。

城市梦，也永远只能是一场梦。